原标题:
刘文锁:“考古学是探险英豪的学科”
文/羊城晚报记者 朱绍杰 文艺 梁善茵 图/受访者供给
这几年来,中山大学人类学系教授刘文锁多了许多回到家园新疆的时机——在吐鲁番火焰山南麓的一个小山岗上,他带领团队屡次对西旁景教寺院遗址展开科学开掘。这是现在我国境内发现规划最大、出土文物最丰厚的景教遗址。2023年,该开掘获评为“我国社会科学院考古学论坛·2023年我国考古新发现”;2025年1月,该考古项目入围“2024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初评。
刘文锁在考古现场
开掘后的西旁景教寺院遗址
事实上,上一次对这处遗址的正式开掘,已是一个多世纪之前的事。其时一批进入吐鲁番的德国人,开掘出这个名叫西旁的景教遗址,出土了许多宝贵的景教文献。后来,我国学者在其间发现现在所知最早撒播到我国的亚里士多德作品。
自2021年以来,由中山大学、新疆文物考古研讨所和新疆吐鲁番学研讨院联合开掘的西旁景教寺院遗址,以及新疆及中亚区域一系列的景教遗存考古发现,正在不断更新人们对这段前史的知道。
日前,羊城晚报记者走进中山大学马丁堂,与刘文锁教授展开了一场关于考古学人的对话。
我国最早发现亚里士多德作品的当地
羊城晚报:请您简略介绍一下景教?
刘文锁:景教是唐代对其时传入我国的基督教支派的称号。曩昔以为它是聂斯脱利派基督教,现在有些学者主张我国古代的景教归于基督教东方亚述教会或东方叙利亚教会。我觉得仍是用景教称号比较适宜。从考古发现上看,景教在唐至元代的西域新疆区域一向存在,其前史与遗存见证了东西方文明的沟通互鉴。最具代表性的文明遗存之一,是保存在西安碑林的国宝级文物《大秦景教盛行我国碑》,被称为世界四台甫碑之首。
羊城晚报:经过几年的继续开掘,咱们对这个遗址有怎样的根本知道?
刘文锁:从文献记载来看,这个遗址在清末时现已被当地人发现了,并且或许盗掘出了文书。1905年德国探险队在吐鲁番探察时,或许便是从当地人那里发现了文书信息,并依照这个头绪找到了遗址。据记载,他们其时开掘出土了1000余件汉文、叙利亚文、回鹘文、粟特文等文献,其间主要是叙利亚语的景教文献,其间也有一些尘俗文献。
其间,掘获有七件叙利亚语哲学残篇,因过于残缺,长期未能比定具体内容。直到我国学者林丽娟博士近来从头组合了这些残篇,将它们正式比定为叙利亚语版亚里士多德所著《领域篇》(Categories)第十章的部分内容,这个效果现已宣布。这是现在所知最早撒播到我国的亚里士多德作品,更新了中亚和我国亚里士多德作品撒播前史的认知。现在,这些残篇保存于柏林。
这个遗址在1905年被德国人开掘之后,长期没有被注重,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时曾作了记载,但在2021年咱们第一次开掘前,这儿已有一个多世纪没有做过科学开掘。
2018年中山大学与新疆大学一同建造“新疆前史文明旅行可继续发展要点实验室”,其时咱们就想连续中大对西域文明较为注重的学术传统,最终挑选了西旁景教寺院遗址,方案把寺院遗址完好地揭穿出来,然后想办法进行维护和展现使用。
现在咱们现已明晰,西旁景教寺遗址面积超过了2500平方米,还有包含寺院的形制布局以及其时上下山收支寺院的途径、葡萄栽培地、墓地等,寺院的相貌正越来越明晰、全面。总的来讲,它是一所比较典型的修道院,它依山而建,这种山丘型基督教寺院在地中海区域比较常见。
不同民族和平共存的可贵启示
西旁景教寺院遗址出土文献
羊城晚报:现在有哪些代表性开掘效果?
刘文锁: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寺院遗址自身,它的修建保存得比较好,结构完好,这在全世界都是稀有的;二是遗址出土了大批文物和自然物。
这些文物里边最有目共睹的当然是文献。咱们三年来开掘出的文献数量现已超过了1280件(组),这是十分了不得的。单论叙利亚语的景教文献,这已是国内最多的一次考古发现。从文物视点看,汉文佛经、道经与叙利亚文景教文献合写在同一纸张上的状况,以及岩画残块在颜料、绘画技法等方面与本地释教等岩画类似的现象,都提醒出其时多元文明共存、沟通互鉴的景象。咱们可以了解到,其时不同宗教、不同民族在这儿和平共存。
除了文献之外,遗址还出土了一批包含岩画在内的各种遗物以及动植物等样本,其间有像瓷器、钱币、漆器等来自华夏的一些器物。特别要说到的是自然物的样本,植物样本特别丰厚,像各种蔬菜、瓜果,干化今后都保存了下来,这当然得益于吐鲁番这个“天然博物馆”的优胜条件。此外,遗址出土的产自华夏的北宋漆碗和“熙宁元宝”钱币,以及玉雕十字架、木斗拱等,则是其时景教我国化的鲜活证物。
羊城晚报:经过这些发现可以复原古代修士的日子场景?
刘文锁:三次开掘中都很少见到动物骨骼,但在2024年开掘寺院北坡的寓居日子区时,咱们在山崖上发现一座洞窟,里边有许多厨余废物,主要是蔬菜。这个状况验证了咱们的估测,当年修士的日子是很清贫的。他们应该是素食者,或许以素食为主。废物坑周围一间睡房门口还发现一座十分精密的烤炉,咱们也因而估测,当年的修士们很有或许是把烤饼当作主食。
2021年时咱们还发现了葡萄酒窖,还有酒杯乃至几块面饼。上一年,咱们又在山岗东坡发现了栽培葡萄的梯田。本年咱们想扩展整理这个区域,弄清楚葡萄地的规划。别的,还想找一找它的水源是怎样来的,这样一来咱们就可以回答寺院葡萄供给的问题。
系列考古效果构成世界学术新热门
羊城晚报:西旁景教寺院最终衰败或许被弃用的原因是什么?
刘文锁:现在还找不到显着的依据。但元朝前史上发生过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叫作“西北宗王之乱”,其时吐鲁番这个当地遭到了涉及。我个人看来,战乱会导致人口流亡,许多城市因而消失,西旁景教寺院的式微也或许跟这个布景有联系。
羊城晚报:新疆考古效果丰盛,西旁景教寺院遗址在许多效果中占有什么方位?
刘文锁:景教有关的遗址,在全国乃至全世界也不多见。从考古学来讲,它可以添补许多景教考古的空白。这个遗址发现今后,可以供给许多什物材料,特别是新发现的大批景教文献和岩画,它的含义是多方面的。
自2021年开掘以来,咱们在《西域研讨》宣布过本项意图阶段状况陈述,也在一些学术会议上作了介绍,项目一向遭到世界学界的注重。2024年8月,咱们的前两次开掘陈述和简报在《考古学报》《考古》期刊宣布了。2024年10月,咱们在吐鲁番召集了“景教研讨新进展:考古,前史,文献,图画”世界学术研讨会,又组织了数十位与会的中外学者,实地考察了这个现在我国境内发现规划最大、出土文物最丰厚的景教遗址。一些闻名专家对咱们提出了很好的主张。
近年来,有多处景教遗址被发现、开掘。一系列的考古效果推进着世界景教研讨,乃至构成了景教研讨的学术新热门。
羊城晚报:有人以为考古研讨的许多问题都是“冷门绝学”,还一提考古就联想到小说《盗墓笔记》。在您看来,考古是“冷”仍是“热”?
刘文锁:这个学科的确有点“冷”。大部分人也会觉得考古很辛苦。其实辛苦不辛苦完全是个人的体会。考古学这些年正在走向群众,它应该有一种开放性,并不是象牙塔,它的研讨对象是文明遗产,这些遗产是归于全人类的。
像咱们的考古工地,在确保文物安全的前提下,咱们乃至选用志愿者准则来开掘,让大众随时可以了解咱们究竟干了些什么。但实在的考古明显不是像《盗墓笔记》里那样的,考古开掘进程自身仍是蛮单调、很累的。当然,考古学需求浪漫化,不然许多人或许坚持不下去。
郊野学科永久不会干涸
羊城晚报:您在新疆出世长大,为什么会挑选来到广东?
刘文锁:我便是冲着中大前史系来的。我是中大前史系第一批博士后。其时有一位同届同学,送了我一本《回忆陈寅恪》,让我多了解中大学术的传统和精力。后来跟着蔡鸿生先生、姜伯勤先生、林悟殊先生这些长辈学习,不断感悟到从读书治学到为人处世上的返璞归真。我觉得无论是治学传统仍是地域精力,广东的精力便是务实。在广东日子的这些年,我越来越认同自己便是广东人。
羊城晚报:考古对您而言,比较大的困难是什么?
刘文锁:专业上的工作再难也不是难事,我却是觉妥当考古领队十分难,什么都要担任,并且不能出一点过失。每次下郊野我的压力都好大,有时候晚上觉也睡欠好。这或许跟我的性情有联系,人际联系是我的弱项。
羊城晚报:您本年刚好60岁,关于许多学者而言,如同没有退休的说法,您之后有什么方案?
刘文锁:校园同意我65岁退休。退休了我也还有许多工作想做。各人有各自的活法。我觉得,只需找到自己日子的含义就很好。
我的一些长辈,80岁还在下郊野。像本年2月份刚刚逝世的王炳华先生,他是新疆考古学界的一位权威级人物,2014年时他80岁,咱们还一同去了尼雅遗址,其时沙漠里晚上只要零下二十多摄氏度,他照样跟咱们一同扛过来了。总归考古学界的老先生都是挺活泼的,今后假如年轻人乐意约请,我也是乐意再下郊野的。
考古学的郊野魅力,便是从实践中获取常识。它总是能打破一些有限的东西,如同永久不会干涸。曩昔有人说,考古学是探险英豪的学科。印第安纳·琼斯的电影里就把考古学家刻画为一个探险家,但那是艺术化的表达。考古学者是要有探险精力、探险技术,但不是冒险,而是去探究不知道。坚持求知欲是学考古的根本素质,缺少求知欲,在这个学科就做不出成果。我也等待我的学生可以学识渊博、专业娴熟,能在户外处理许多实践问题,也能成为百科全书式的学者。
来历:羊城晚报